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诱宦-分卷阅读46


  她轻旋一片裙,像孔雀的尾,傲慢地落到帐中,“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公子哥,这事嘛你到我们堂子里,无非花几个银子就能办的事,我袁云禾又不是什么太太小姐囖,不过是个粉头倡人,不必这样费事情。”
  说话间,她将一搦腰肢挺起,不屑地、张狂地弯过臂欲解自个儿的衣带,“可话先说好了,这遭我不收大人银子,大人办了事,也不许再同文哥哥计较。我们风月场有个规矩,不能赖倌人的帐,赖了可是要前途不保丢官败职的……”
  字字如针,戳烂了沈从之一副心肺,他欻然遁步上去,死死攥住了她解衣带的一个皓白腕子,由牙根子里磨出来一句,“你就这么_0_xia_0_jian吗?谁都可以?”
  云禾酽酽地望入他的眼,里头有大片大片的不屑、轻蔑、恼怒,掩盖着一点点可笑的真情。
  实在太可笑了,令她憋不住就笑出了声,妩媚地缩到床上去,一截水碧的袖口遮住口鼻,露出一双笑出泪花的眼,“沈大人,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呀?我是个乐户女子、一个倡伎呀。向来只有客人挑我们的道理,哪里有我们挑客人的?”
  须臾,那笑将落未落地结了霜,“甭管你是什么书宦子弟、名门之家、或是做买卖的、或是读书人、又或老幼少壮,都没关系,我只认银子。”
  月窗里有阳光刺进来,犹似细细的金箭,云禾被罩在其中,便被它们一个孔一个孔地射穿。
  沈从注目遍是鄙夷,同样是箭,将她过筛一般地刺着,“可你不收方文濡的钱,我听说,你还拿钱贴补他,用自个儿的皮肉钱去倒贴男人,你不仅_0_xia_0_jian,你还蠢、蠢得不可一世。”
  “我就是不收他的钱,”云禾噙着笑缓缓直起了身,是狂风里的芍药,艳冷无方,“我就是要拿钱给他,把你们这些自以为清高、自以为孤洁的公子哥花在我身上的钱拿去贴补他。我还把我的心也给了他,而你们这些人拿着大把的银子听我两句假话、买我两个假笑,不是比我还贱?”
  她伸出一个指端,轻抚过他掩襟上金线所绣的三多纹,仿佛绣鞋轻轻践踏过了无上的霸权,挑起摄魂的媚眼,“沈大人,我晓得你在计较什么,你喜欢我嘛,又不甘心只得到我的身子……”
  她鱼一样滑过他的肩,悠然蹒至一张案前,提了鎏金壶倒一盅凉水给自己,吃下后,连嗓子眼儿里也透着凉,“你以为你赏脸喜欢一个伎女,她就该感恩戴德脸贴着脸手握着手同你谈情说爱吗?哼,没什么稀奇的,你的‘喜欢’没有多高贵,烟雨巷遍地都是这样的‘痴心’,只要我稍微在心头打个算盘,就晓得值多少银子。”
  闻言,沈从之转过身,盯着她半俯在案上的腰臀,像在他心上勾画了一条玲珑弧线。他滚滚喉头,倨傲地挺直腰板,“你想多了,我不喜欢你。天下女人,只要我想要,都是我手中之物,你没什么稀奇的,不过是比别的玩意儿更_0_xia_0_jian些。”
  云禾失了耐心,一把墩下玉樽,叉着小腰挺到他对面,“那你放了我,我要回去了,我妈和姊妹们找不见我该着急了。”
  他极其简单地吐出二字,“不放。”
  稍刻又笑,居高临下地挑衅,“我已经叫人送了银子到月到风来阁,你们那个老鸨子只怕牙都笑掉了,不会着急的。你就在我这里老实呆着,讨我高兴了我就放了你,连你那个什么文哥哥一道放过。”
  一霎将云禾气拔腿往他腿上踹,“你个_0_gou_0_niang_0_yang的野杂种!你草你爹的生你这么个臭烂货!你活着就是祸害,_0_gou_0_za_0_zhong!……”
  再听詈词,沈从之倒不怒了,只觉她像个兔子似的蹦得可怜可爱。只等她踹没了劲儿,淡然地抖抖袍子踅出门去朝两侧立着的丫鬟硬声,“看好她,少一根头发,要你们的命。”
  当夜,月溶瑶台,飞灯跳跃里藏着焦躁难耐,一片叮呤咣啷的脆响几如烟雨巷的丝竹妙乐,划破这座‘长园’的安宁。
  而袁四娘果然如沈从之所言,乐得合不拢嘴,将几张银票凑到火烛前瞧了又瞧,喜得不知如何是好,恨不得在屋里当空旋两个圈儿。
  恰逢芷秋出局归来,甫入屋内,笑意融融地自落榻上,“妈,捡到金子了?才在廊下头就听见您在笑,什么天大的喜事呀?”
  “哟、我的乖女儿回来了?”四娘咧着牙花子同坐到对榻去,将几张票子递给她,“你瞧瞧你瞧瞧,可不是捡着金子了嘛!我的苍天老爷呀,我金山银山地堆在云禾身上,如今她总算出息了,一下就给我赚了这些钱回来!”
  借着银釭检算票子,拢共八百,芷秋乍然收拢眉心,似一团掣不开的浮光锦,流溢着珠光宝翠的光华,“妈,云禾不是去长园里头给沈大人赔罪去了嘛?又是哪里来的这些银子?”
  “正是那个姓沈的叫人送来的,说是要包了云禾这一月,你看看,这京里还的就是大方,八百两银子,寻常云禾两月才挣得出来呀,这还不是天上掉金子的事?”
  芷秋自僝自僽,眉心攒着担忧,“妈,你怎么不打听打听云禾在他园子里头好不好?”
  “这还用说?”四娘骇然,当她是犯起傻来,“人家送这些钱来留她,未必还会给她苦吃?”
  “那妈晓不晓得这姓沈的是谁?”
  “谁?我管他是谁,横竖也不能白嫖。”
  “妈糊涂,他是当朝阁老的独子,这点钱算什么?他要是生着气,花点银子将云禾锁在家里打骂可怎么办?”
  四娘惊掉了下巴,烛火黄澄澄地照出她脸上细细的沟壑,“阁阁阁老之子?!我的老天爷,我袁四娘上辈子是犯了太岁还是犯了财神爷,怎么老叫我遇着这吊心肠的事情?这可怎么好?他这样尊贵的人物,就是锁了云禾不给银子我也告不过他去啊!”
  “妈、妈,”芷秋递过票子去,捉裙起身,“妈不要急,陆大人能治得了他,陆大人来了吧?”
  “来了来了,在你房里呢,对,你去同他说一说!”
  四娘忙不迭地就将芷秋送出屋去,碎喁叮嘱,“你请陆大人去打听打听,云禾在姓沈的家里到底是如何,若是真要打她,就同他说一说,这银子我不要他的了,就当是我们赔罪,云禾白伺候他几日。”
  楼阁上有月渐满,照着芷秋鹅黄的衫月白的裙,似一缕花絮轻飘飘地攀上去。门外有两个姨娘支应着,瞧见她带着丫鬟回来,便悄然退去。
  这厢踅入房中,即见陆瞻坐在靠窗的书案上,润玉一样的脸在月下,在风前,手上托着一本草绿封皮的诗帖。他今日穿得极为轻便,枣色的直裰束了腰带,袖口扎了墨绿的锦带,梳得整洁的头顶上飘摇着一色发带。
  一眼望见她,芷秋便笑了,同桃良几个使使眼色,提着裙猫着步靠近,一把抽了他手上的诗帖抱在怀内,“不许看,我作得不好,要叫人笑话了。”
  窗外的风吹着银杏,也吹起她臂间的披帛,缥缈如情丝。陆瞻早听见她的步子,未惊反笑,安然地问:“到哪里出局去了?”
  “到采玉街陈府,”桃良几人随她绕到里间后,飘出她柳絮之声,“是牌局,一坐就是一个时辰,闷都闷死了。陈老爷麽最爱抽烟袋子……”
  声音一顿,娉婷身姿已至跟前,捏着小氅袖递到陆瞻鼻翼下,“你闻闻,是不是熏得一股子味?”
  陆瞻轻轻一嗅,唯有恬淡苏合香,叫人心底里发暖,“没味儿。”
  芷秋卸了披帛及多余的头饰,单留着一根细银簪,蜿蜒的云纹头下坠着水滴形的一颗玉珠,像凝结的一滴露,坠下去,便能洇了整个苏州。
  实则细数,他们不过是寥寥几次相见,陆瞻却感觉相识了许多个年头,久到他闭上眼,就能在黑暗里临摹出她的眉眼。
  那双眉眼温柔又活泼,世故又纯洁,此刻在笑,拽了他的坚硬的手腕,“你来,我给你瞧个东西。”
  水晶帘簌簌地响起,像潺湲的流水。芷秋拉着他踅至支摘牗下的高案前,朝上头那樽金蟾蜍努了下巴,“你瞧,我把财神爷供在这里呢,依着你的话,晨起三炷香,暮晚三祷告,只是还没灵验,我还没发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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