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诱宦-分卷阅读14

脚步。
  倏而,一股幸运之感自她心底涌出——倘若他不是落魄至此,倘若他仍旧是一位风华正茂的贵公子,那以她的低贱之身,恐怕她将永生不能靠近他。
  踞蹐如一番洗礼滩头的浪潮退去,露出了芷秋一生的勇气,她挑着灯笼,牵裙朝他而去,走向她的命运。
  在他一丝错乱的眼色中,芷秋朝后头小厮浅笑,“你先回去吧,我这里有灯笼,一会儿我引陆大人回去。”
  那小厮将二人暗窥一眼,依言错身而去,谁知芷秋又叫停他,将手上一只绿油油的玉镯撸下来递给他,“回去别乱说话,可晓得了?”
  小厮伶俐一笑,接过镯子,“我明白的,姑娘只管放心。”
  待人走远,芷秋旋身回去,软如云缎的一只手拽了陆瞻的手腕,就往假山后头绕去。
  幽石深处,遍布凄凄蕙草,足有一尺之深,她的裙面披帛与他的衣袂,撩起草丛内的栖息的萤火,由零星至繁脞,点燃了这一方荒野里,一整片萤河。
  陆瞻始终未置一言,只冷眼瞧她单薄的背脊,任她拽着自己。实则,直到很久以后,他也说不清,到底是因何没有甩开她。
  或许是她手心的温热,使他感觉自己由皇城厂房里那张冰冷可怖的阉床上、到动弹不得的硬板、再到波诡云谲的宦海里辗转出来,终于重返在久违的人间,复活在她柔软的掌心。
  眼下,他总是清醒的心暂时迷路在这种莫名温暖的幻觉里,望着她将灯笼稳稳墩在一丛迷草之上,拂裙坐到一墩矮石上头,由袖中牵出了一条月白绣水仙的细绢。
  微凉的春风拨开了芷秋的笑颜,是未加觥殇装饰,毫不刻意讨好的一丝笑,极淡,蕴凉。
  她高高扬起脸去看他,声线恰如那浅浅一汪烛火,渺渺杳杳,“你的手怎么这样烫?怪道你吃镇了冰的酒。”
  他未答,拧起一道眉,似乎有些厌恶与警惕,芷秋心内了然,垂眸一笑,仍去拽他的右手,将他拽至身旁坐下。一手托着他的掌心,一手捏着绢子细细去揩他手背指节上的血迹,“你这伤瞧着有好几日了,做什么不上药?才刚在厅里,我就瞧见流血了。”
  上有群星,下有流萤,四面有太湖石环绕,陆瞻生出一种错觉,他们似乎是告别了繁华的人世,流离至这里。
  他静静地,没有抽回手,任凭她如凉悠悠的一池水,抚慰他总是滚烫的全身,亦像擦拭了他经年累月的伤痕。
  “你回去麽也记得上些药,”芷秋缓缓潺潺的声音如她手上的动作一般温柔起伏,“不然好了又坏坏了又好,哪里能行呀?我们苏州是烟雨天气,不像你们京城那样干燥,久了不好麽骨头要疼的呀。”
  很久,直到她将手松开,陆瞻方冷笑出声,轻轻的,如一根针,“你们做倌人的,就是这样儿招揽客人的?”
  芷秋顿觉有一口气堵在心口,不上不下地叫人喘不来气。少顷,扭过脸来,烛光与黑暗的界线将她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割成两半,一半似真、一半犹假地笑开,“是呀,就是耍点子这样的心眼,招揽像你这样富得流油的客人,你可要把你的荷包捂紧了,别让我掏出一锭银子来。”
  话音甫落,陆瞻便将一手折入怀中,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,“你想要,说一声便是,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,我从不狎妓。”
  他的面色颇为难看,唇峰弯成一道冷桥,芷秋却仍从他黑得不见天日的目光里寻找到一丝游离不定的飘荡。
  因此心口那口气一下散开,接过那几张纸一张一张地检阅过,点算七十,便面有乍喜之色,“你可真大方嗳,祝斗真那_0_gou_0_niang_0_yang的,我应酬他一年,他麽也不过就偶尔多给个三四两银子,还是知府呢,跟你比,都不算个男人!”
  状若无意的一番话,令陆瞻先惊复喜,惊她如一位千面观音,未知哪面才是真假。喜她无知无畏地将他视作一位平常的男人,如此,侥幸。
  ▍作者有话说:
  千面观音袁小姐,花魁不是白当的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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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迷魂销金(十三)
  流萤仲春,白日一场烟雨洗净愁云,此夜,璇玑耀眼,半月清明,人间却有轻霭浮空,罩住周遭花影凄迷,浅香暗影。
  点点流火,半昧浮灯,酒酽迷熏的一切,真如一场梦境。却有一阵风卷来,就卷走了陆瞻短暂的暗自侥幸。
  他明白,这终将不是个秘密,尽管他每日衣冠齐楚锦缎华服,却仍旧像被人扒光了裤子,在天下人面前展露那不见天日的伤口。
  他也十分了解了,为何自古权宦多奸佞,大概是他们残缺的伤口,只能通过无边的权力来填补,唯有银两与权势,才能使世人高看,不论真心与假意。
  眼前这位千面花魁美娇娘不就因他的银子来刻意讨好吗?他是这样想的,于是撑起身,拂去满身风露,高高在上地下睨她,“这些银子,就当谢你替我处理伤口。没有下回,我再说一次,我不狎妓。”
  芷秋凝住他冷的眼,倏而轻笑,同样捉裙起身,歪着脸质疑,“你不狎妓,那惠君是怎么回事?”
  “惠君姑娘不是我叫的局,”他原不必解释的,可说不上为什么,他挺直了腰板,背起一只手,将眼落到遥远的黑暗中,“是祝斗真叫来相陪的。”
  “哦,原来如此,”芷秋含笑点首,捡起草里的绢丝灯,“不过这种事麽一回生二回熟嘛。你记着,我叫芷秋,‘荒草满秋原,何处寻芳芷①’,假母姓袁,随她姓袁。整个苏州府,我便是花榜魁首,你要是想见我,请到平安街烟雨巷的月到风来阁,随时恭候尊驾。”
  对于这样的热情,陆瞻有些无所适从,令他想起浅杏在两片轻绡暖帐中由期望到失落的眼神——她什么都没说、或者是他以往所有经历的女人们、她们什么都没说,可她们在他权势压迫下的沉默,都在控诉着失望与厌恶,喧阗了他十八岁的往后余生。
  她也会这样的,或者,她不似她们那样无知天真,恐怕她丰富的经验会令她对他更加唾嫌。如是想着,他侧睐她一眼,不可一世地,“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?”
  残灯游来,月冷霜花醉。芷秋挑高了灯靠近,几如一场铺天盖地绵绵密密的春雨,浇灌了某一片寸寸焦土的故国,这一片荒芜中能不能再开出芬芳,她也不确定。
  可她愿意一试,为他、为自己、为这没有尽头的苍茫人世找寻意义。
  同样,她也不知道人间有没有能拔出欲海的爱,但她努力地想让他能高兴一点。她丰富的经验告诉她不能急,她得一点、一点地入侵,直到唤醒他一整颗死去的心。
  渺渺黑夜,那盏微弱的灯被她横照在他们中间,笃笃末末地照亮她纯粹而妩媚地一个笑,“我只晓得呀,你叫陆瞻,京中人氏,朝廷外派官员,祝斗真很巴结你,就这些。虽然是我眼下仅仅所知,但我不想从祝斗真、沈大人或者任何别人那里‘听说’你,我想从你口中去认识你,自然了,如果你想让我认识你的话。”
  有什么细细密密地滑过了陆瞻的心,令他有一霎慌乱,幸而这一盏残灯,不够照见他瞳孔微小的变化,也幸好,这一丝慌乱褪去得足够快。
  他背后的右手于黑暗中逐寸攥紧,哈下腰凑近了她的面颊,似乎威胁地笑一笑,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  不曾想,芷秋不过倡伎之流,哪里会怕?仍旧妩然一笑,不避不退,“我后悔什么呢?来者都是客,况且您这样大方的客人可不多,我还不得好好巴结住了?”
  她妆额浅淡的笑颜狡黠而魅惑,眼儿似一双曲折深幽的小径,险些让陆瞻迷失在这小小不知廉耻的手段中。
  他倏然懂得了,为何风月之地总能让天下男人痴迷,大概这里的女人们,除了相貌姣好,伎艺超群,更重要的是,她们未受“良戒”驯化与规劝,仍然保留了本性的贪嗔欲等“恶”。正是这种“恶”,使她们在某种程度上讲,与妄自尊大的男人们,是相等的。
  芷秋窥他似在发怔,挑起眉黛一笑,“怎么,陆大人舍不得银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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