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诱宦-分卷阅读208

马情况,一面跟着驿役往后院里去,路上引来侧目自不必提。
  走近房内,桃良将茶具冲一冲,瀹了壶茶,两个人坐在榻上慢整行李,匀面解乏。桃良数着余下的票子,登时愁上心头,“姑娘,这才到南京,咱们带出来的一万银子就只剩了六千,往后可怎么办?”
  日近黄昏,残阳立尽,镜中满烟尘,芷秋挥着条帕子将床架子扫一扫,扭头见她苦哈哈扬着一沓票子,安慰地笑笑,“钱哪里经用啊?路上各处贿赂驿丞,换马换车换吃食,都是海一样的银子花出去。该花的总要花,没了再想办法就是。”
  “想什么办法?”
  天色跌落,随之亦有光鲜的颜色从芷秋面上坠下去。她笑一笑,接过桃良递来的纨扇打着,“南京、淮安、济南等地都是富庶之乡,若是没钱,我就到茶防里去打个擦坐①。以你姑娘我的伎艺,还怕挣不了银子?”
  桃良将包袱皮谨慎地压在枕头底下,攒起两弯细眉,“可姑爷要是晓得了,不定怎么伤心呢。”
  “傻丫头,你不叫他知道不就行了?”
  正说话,听见外头渐渐喧哗起来,芷秋所居就在内堂后廊转角,隐约能听见男人们吵吵嚷嚷的寒暄声,大约是窦初在这里遇见哪里去上任的相熟官员,于是叙起旧来,像是开了局,金樽檀板闹得人脑仁儿疼。
  可巧正是那窦初在此地撞见了一位往年的同窗卫大人,这卫大人调任扬州,异地走马途径至此。故交重逢,难免觥殇交酬,在内堂摆了几桌,由此地驿丞官员相陪,下两桌坐了几方差役,另请了一群本地红牌倌人坐陪。
  一时毕至咸集,于黄昏开了席,芷秋打量着这些人吃酒耍乐,必定没功夫照管陆瞻,便拿了个五两的锭子走到前厅柜案前。
  內厅外厅相连,只隔了一扇月洞门,灯烛万丈,人影丛脞,芷秋无暇顾及,朝柜案驿役软语央告,“小哥,真是麻烦你,请叫厨房做两个像样的饭菜端上来。”
  那驿役正打算盘,满不耐烦地一抬眼,险些将魂儿迷了去,忙端正了姿态,“不知道夫人吃不得惯我们南京菜,我叫厨房做两样本地特色,你将就吃些。”
  芷秋刻意露出丝丝缕缕的风情,嫣然一笑,“多谢你。”
  这般回房等了片刻,听见外头琵琶箫笛渐响,那菜方端进房里来。是一瓯盐水鸭、一瓯凤尾虾、一碟炒鲜笋,倒与苏州菜无差,打赏了一吊钱,芷秋便端着饭往陆瞻房里去。
  差役皆在外头吃酒,房中无人,门亦未栓,一推即开。芷秋四目顾盼,见陆瞻坐在一则山水屏风后头,右手被手撩绕了几圈铐在榻柱上。抬眉见她,顷刻眉目入春,“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,过来做什么?”
  芷秋拖来根水曲柳杌凳坐在他面前,将木盘搁在榻上,端起饭碗,“他们在外头吃酒耍乐,哪里还管你?饿得很了吧?”
  说着,就拣了菜喂过去。陆瞻张开嘴接了一块鸭肉,分明是咸的,却嚼得他心酸,“你只记挂我,大约也没吃?趁势也吃一些。”
  炕几上一盏新灯,昏暗迷蒙,芷秋的笑却是明媚的,“我什么时候吃都成,跟了你两年,倒长了不少肉,正好趁此节清减清减身子,胖乎乎的哪里好看呀?”
  陆瞻只觉他所有的眼泪都往口中涌,吃什么都是满嘴的酸楚。半晌无言吃过饭,芷秋将灯挪近了扯开他的领口往里瞧,前胸口背仍是一条条血淋淋的长沟,她擎灯的手颤一颤,几滴蜡烛在虎口,烫得她心里发疼。
  陆瞻抬起左手抹抹她眼睑下的泪珠,朝肩上瞥一眼,“上过药了,你放心,我是钦犯,他们不敢杀我。”
  “可他们敢折磨你。”芷秋顺势落到他膝上,仰脸将他光洁的下巴亲一亲,“陆瞻,陆瞻,我的心要疼死了……”
  她细细呢喃,以碎碎的哭腔。陆瞻环住她的腰一瞬,又缓缓松开,“我身上脏得很,你下去。”
  “我不,”芷秋埋在他紧窝里摇摇头,“我没觉着脏,你抱抱我。”
  犹豫间,他的手还没环紧,王钊杜三就闯了进来,一见二人,立时眼露霪光,奸邪地笑起来,“哟,窦大人还担心这阉人没饭吃,可是多余担心,人家不仅有饭吃,还怀抱佳人。”
  那杜三一见芷秋便九宫散魂,急步过来要拽她,“小娘子,跟谁不好?跟个阉人做什么?你吃饭没有?我叫厨房里做点好的来你吃,你道好不好啊?”
  长满老茧的手刚要碰到芷秋的脸,转瞬腕子一歪,被陆瞻扼住了经脉。杜三痛得龇牙咧嘴,正欲破口大骂,却叫陆瞻冷得寒人的目光蛰了一下胆,气焰刹那萎靡下去。
  可那王钊没读过多少书,是个不怕事的,见兄弟吃了亏,哪里肯罢,走过来揣在陆瞻腿上,“吃了你娘的熊心豹子胆,竟敢动手!”
  芷秋立在一边,见他还不罢休,忙站出来,“两位老爷,不是有事情来叫吗?凭白耽搁什么?”
  王钊忆起正事,揪着陆瞻的衣领将他拽起来,“险些误了事,阉狗,窦大人怕你饿肚子,叫你到厅上一道用饭,去磕头谢恩吧。”
  那张笑脸却没个好模样,芷秋心眼一动,也跟着出去,就躲在廊下窥听。里头原是闹闹哄哄的,男人调侃,妙妓弹唱,酒色仕财皆五光十色地喧阗满厅,却因陆瞻的到来戛然安静。
  几位本地官员本能地要起身行礼,_0_pi_0_gu刚离坐,思来不对,又落下去,朝窦初尊请一杯酒,“窦大人,这位就是京里那位‘御前判官诏狱阎王’陆公公?”
  “正是他,”窦初吃了酒,似笑非笑地盯着陆瞻,“可惜御前判官转眼就成了阶下死囚,往前常常是他查处官员,今儿乾坤挪转,他倒要上京受审去了。列位,特意请来你们见一见,也瞧瞧这位叱咤司礼监的大太监什么样儿,你们远在地方,错过了,恐怕一辈子也难见。”
  有那胆小的提壶斟酒,小心试探,“倒是听说苏州出了那么一桩事情,可这陆公公向来是皇上跟前的红人,连皇上的大伴余公公都对他颇为礼敬,未必这回真栽跟头了?”
  窦初的眼一刻不离陆瞻,像只雄鹰,企图他捕捉他面上任何异样的表情,“这案子,是皇上交给沈阁老审的,传旨到苏州,也是叫小沈大人拿的人,你说呢?”
  众人意会,或是佯装唏嘘,或是乔做感叹。窦初却莫名地睃遍满场妙妓,拈牙箸朝陆瞻指一指,“姑娘们,你们过来耍伎坐陪,也不叫你们白费力,喏,叫你们也开开眼,南京一向有不少阉人,可瞧没瞧过这么俊朗的阉人?”
  莺莺燕燕好奇地将陆瞻争相打量,见他挺着伤痕累累的脊梁,面色淡淡,却有着千古风流的气度,一时障扇,纷纷咋舌。
  急转直下地,窦初笑一笑,朝王钊睇一眼,“瞧,姑娘们都喜欢,坐着大家都高兴。只是你们怎么不给陆督公洗洗身?就这么满身黄汤带上来,谁还吃得下饭?”
  顷刻窃议嚷嚷,陆瞻心内“咯噔”一声,一颗心坠到了地下黄土。稍瞥一眼,就见奇容妙妓们脸色骤变,朱红的唇藏在纨扇下交头接耳。不必深想他也猜得到说了些什么,方才被芷秋捂红的血色便在他脸色一消而散,剩下一片惨白。
  他像被剥光了衣裳站在人群里,无处藏匿,紧紧攥着手上的铁链,攥得手上的经络将他的手背隔成一片碎缎。
  窦初瞥见,满意地将胳膊搭在案上琳琅里,朝王钊善解人意地吩咐,“去打盆水来,给督公洗洗。”
  一席官员总算瞧出来了,窦大人是在刻意侮辱这位宦官。可一向听见说陆瞻乃皇上跟前信得过的人,眼下虽犯了事,前局还未明,他们不敢造次,只得不发一言,松开身侧的少女,端起神色警防任何异变。
  芸芸众生里,陆瞻沉默地盯着地上的水盆,波光粼粼的水里倒影着王钊狰狞的笑脸,还有他自己颤抖的下巴。
  须臾,王钊杜三二人解开了陆瞻手脚上的镣铐,另有两位差役上来架住他的胳膊,仿佛将他绑上一支刑架,要使他在众目睽睽下忍受一场极致的酷刑。
  他毫无反抗之力,只能认命地阖上眼睛,黑暗里,是满室静悄悄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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