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诱宦-分卷阅读43

起来那孟子谦,忙追出去,“站着,我才忘了,那个孟子谦在我屋里。”
  “那可怎么好哩,姐,那老不死的等着上去呢。”
  灯花影映着云禾两汪细眉紧蹙,愁态骤随风来。芷秋暗忖片刻,叫她稍候,这厢依然旋回厅里去。
  陆瞻眼望这影去,又望这影回,一颗心弯弯绕绕地直随她兜圈,眼下见她又落到榻上,方有些心安,温润的嗓子里带着含含糊糊的情,“什么事情找你?”
  霞腮未褪,芷秋半垂半抬的眼望到他面上,方才软得似要坠下去的感觉又袭击香骨。十分吊诡的是,那“半点朱唇万人尝”的过去好像从不是她的,她仍旧崭新得如同第一次亲吻,心和脑子整个儿风露倒转,迷瞪瞪的随天旋地转。
  她红稍挂月的眼角稍避开,将云禾那桩公案说来,十分小心地窥他,“你帮我个忙吧?我也不好赶客,你身份尊贵,你去说,谅那个孟子谦也不敢不听。”
  短暂的静窗前,芷秋羞愧的心层层坠落,但眼睛逐渐坦荡起来。她想,实在没什么好遮掩的,她原就是这烂泥里的人。
  隔壁嬉言宴乐又起,陆瞻同样毫无异样的目光朝屋外挪去,喊着桃良到门房上叫来黎阿则,且听他不怒不燥的声音,“拿织造局的牌子去芷秋姑娘房里,同那姓孟的说,今夜我要宿在这里。”
  待人退去,他扭回脸来睇住芷秋,“听说这孟公子仪表堂堂,是苏州富商,你瞧不上他?”
  不想他反问起这个。芷秋玲珑心一动,眼儿噙笑地转过,拿了琵琶来,调试琴轸,玉笋轻搊,俏皮地唱起,“多情多绪小冤家,迤逗的人来憔悴煞,说来的话先瞒过咱,怎知她,一半儿真实一半儿假①。”
  单唱这一段,她将琵琶搁回榻角,腿曲至榻上,“说了多少回,是假的呀,大家不过装装样子。”
  陆瞻笑一笑,理着袖口,“我听说他家里家财万贯,现有娇妻美妾,却独对你痴心,恨不得日日到你这里来。”
  “你怎么听说的?”芷秋托着腮,两扇睫毛打一打,目有精光。
  他吭哧咳嗽两声儿,半转了身子到榻侧高案一盆水仙花里折了片叶子,避着她的目光,不肯作答。
  月如宝鉴,几如芷秋的七窍心,不再追问,笑容却难掩欣喜,“什么痴心不痴心的,也是装装样子,不信你问问他可愿意赎我回家做妾呀?他们口里的痴心麽,就困在这烟花地里,多一分也没有了。”
  “一个他,一个梁羽州,烦都要烦死了,_0_hui_0_hui尽引着我说些不着四六的话,还非要刨根问底的探个真假,应付他们,比应酬旁人还多费十八副心肠去,头发都多折出几缕去。”
  陆瞻哑笑,抬起眼睛,恰有一阵风从梅窗穿进来,卷着他头上两个锦带勾勾缠缠地飞扬,“头发是什么道理?”
  皓月星前,芷秋趴到干干净净的炕几上来,仰着眼看他,“看来陆大人果然是不狎妓,连这个招数都不晓得。青楼有十计,走、死、哭、嫁、守、抓、打、剪、刺、烧,这个剪麽,譬如剪你我一片衣裳缝在一处、或是剪两缕头发结在一处,以示我俩结同心啊。那起子公子哥,瞧见你剪了头发同他结在一起,就当是你爱他,就舍得将银子乖乖掏出来了。”
  “有意思,”陆瞻看着她软云乌髻,蓬松茂密,“别的我大约猜着了,那‘走’是个什么走法?”
  “走麽就过于心黑了些,譬如同哪位公子商量着要与他私奔,他见你冒着逃伎之罪也要同他一起,感动的不知如何,只把身上金银掏尽给你,你第二天卷了银子跑回来、或是老鸨子带人假意将你捉回,他犯了个拐诱私伎之罪,亦不敢去报官的。这个法子寻常是坑坑外地客人的,本地人可不敢如此。”
  陆瞻颤着肩笑开,拿眼睨她,“那你对我使的是个什么招数?”
  她半晌未出声,歪着半张脸枕在臂间,吐息如整片江南的濛濛烟霭,“你明日来,我告诉你。”
  芰荷含香,羌笛尽起,轻飘飘定下这星月盟、花信约,沉甸甸砸在谁人心上。檠灯里挑着倏明倏暗的烛火,如两对眼里倏隐倏现的朦胧情绪,在江南的水烟里,一点、一点地露出来。
  另有一则倏明倏暗的心事,则在绣阁之上,锦帐之中。
  岑寂的风夜里带着芜杂花香,浓重地闷在方文濡胸口,他翻个身,望着空空枕畔,上头还逗留着云禾的发香,将他勒得有些上不来气。
  卧房内唯有残灺银釭一盏,执着地不肯熄灭。直到子时稍过,他起身另起新烛,恰时云禾推门而入,轻着步子踅入,恍见他,有些惊骇,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
  窗外只有半月,另一半没了踪迹,仍旧有凉霜照着她,红彤彤的,像方文濡心里一个滴血的伤口。
  他走过去,将她鬓角几丝凌乱的发别到耳后,声音平和得没有半点心碎的痕迹,“在等你,同你姐姐说完话了?”
  “嗯,才说完,你明日回家去的东西骊珠可给你收拾好了呀?”
  那片柳叶似的唇勾一勾,将她拉入怀中,望着窗外的冷月,温柔的调子吹在她耳边,像一缕风,“收拾好了,你让带的东西都带上了,明日我直接到书院,下了学再回家去。”
  云禾被他困在双臂,脑袋轻轻耷在他的肩头,遽然升起些难舍难分的离别之情来。他身上的水墨味儿就像洗净了她身上的酒味儿、脂粉味儿、某个老男人的汗味儿、以及满身的风尘味儿……
  她分明笑了,眼里却坠下一滴泪打湿了他的肩头,“我已经开始想你了。”
  黏黏糊糊的嗓音里混着还未淌出来的泪,浸湿了方文濡的眼。月亮闪了闪他眼里的水花,返照出一抹幽恨,“别哭,我离家早些,早上挤出空来瞧了你再去书院。”
  “那怎么行?”云禾揪着他的衣裳搡他,“书院同我们这里都不是一个方位,你折来折去的多麻烦?算了,我不想你了,你别起那样早,在家多睡会子。”
  “不麻烦,看你怎么是麻烦?天上人间转一圈,也不麻烦。”
  云禾泪霪霪的眼弯起来,猫儿一样在他颈边蹭一蹭,“我心疼你呀,真是个傻子。”
  “你也是个傻子,”他将下巴颏抵在她的头顶,轻抚着她的背,“怎么就瞧上了我呢。”
  这不是个问题,只是一声极轻的叹息。伴着他游移的手,每抚过一寸亦检算起自己爱着她的每一分。一点加一点,垒成了一座青山,群花满布、林木参天、以及太阳朝不见的背面,长满了荆刺藤蔓——
  他这样爱她,爱死了她,爱到恨不得将那根纤细的脊椎捏碎成灰合了水一齐饮下,从此就让她长在他的骨血里,不必受日月侵蚀、亦不必被任何男人窥觑……
  嫩日轻荫,波暖尘香。一阵花屑如碎锦,洋洋洒洒地扑入小窗,落在了临墙书案,研出粉墨,晕染山色。
  银杏茂枝里飞来一只马蜂,唧唧嗡嗡地扰了清净。桃良手执芭蕉纨扇,正垫着脚打那只马蜂,碰得槛窗咯吱几声儿,她忙捂了嘴,远远往水晶帘里头瞧去。
  正巧芷秋松衫慵裙地出来,乌髻轻亸,睡眼惺忪。桃良迎过去将她搀至榻上,讪笑吐舌,“姑娘,我吵醒你了?”
  “没有,”芷秋抵着软塌塌的纤掌轻打哈欠,眼角挤出零星泪花儿,“是我自己醒的。我心里记着婉情的事,想着趁现在还未上客,先去瞧瞧她。这两日她还好不好?也不见她出屋子。”
  晨光斜斜地在乌油油的地砖上划了几个大方块儿,将桃良一只绣鞋照得直发烫。她忙收了脚,捧来一斝稍放凉的雨前龙井,“我看她关在那个屋子里不寻短见麽也要捂得发霉了,真是半步不出的。不过我听见相帮讲,收了她屋子里的利器,连个杯子也不敢留,每日现冲茶送饭去给她。”
  芷秋呷一口茶,嗓子愈发清甜起来,“还晓得吃饭,那大约是不要紧,想开了麽就好。”
  “哪里吃呀?什么样子送进去,仍旧什么样子端出来。听见老姨娘讲,瘦得不成个样子。”
  原是婉情那一桩公案上月有了个了结,自往其未婚夫家徐家去信后,徐家一直不见人来,音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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