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诱宦-分卷阅读118

当是她的生辰。姐夫在外堂开了席,你早点去,大人们都到呢。”
  韩舸笑一笑,爱不够她的傻,在她唇上啄一下,“好,你快起来吧,早去蹭姐姐一碗寿面吃,我这就走了,勿送。”
  此间出去,明月渐残,却不过寅时末,天色尚暗,街市路道交错,各商户前皆点了灯笼,有的已经取了板开了门。千家万宇渐有人声,炊烟袅袅直上银河九天,一片昌盛繁荣之幻象。
  可这是假的,韩舸知道,城外有几万无立锥之地的百姓,也尚无五月粜新谷。因着这个,知府衙门上才开了集议,招来苏州本县衙门各级官吏。
  这厢赶到,只见后堂灯火通明,却来人尚少。韩舸自拣了末位上一张官帽椅坐下,递嬗与后到的官吏行礼。只等众人到齐,祝斗真方姗姗赶来。
  理着乌纱帽坐到高堂,半饧着眼睃睨下头二十几位官吏,拖沓着嗓子,“诸位,本官昨日收到长洲、常熟、太仓、吴江等地的急递,这四地加起来,已有十万多流民朝咱们苏州城内涌过来,加上城外现有的几万流民,那可就是十几万数啊,你们可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没有?”
  下面雅雀皆默,左右顾他,片刻无声。祝斗真心内拱起火,将手狠狠一拍,“这可不是同诸位开玩笑,等死的人多了,纸是兜不住火的,到时候朝廷里问罪下来,咱们个个都得掉脑袋!”
  见他动怒,本县县令顾泉讪笑,“大人稍安,百姓遭难,我等皆为父母官,自然不会置之不理。只是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如今库里空空,且容下官们再想想法子。”
  对过坐的是同知赵昱,四十多岁的年纪,吹着胡子,靠在椅背,“韩主簿,你在城外监守,你说说,眼下死了多少人?”
  韩舸将各人看一眼,面色沉重,“至昨日终,登记在册的就有两千多人,眼下粥厂设的粥,比先前愈发的清了,跟喝水有什么区别?还不如引条水渠来叫百姓喝水度日算了。每日死亡人数越来越多,百姓皆是饥饿待毙,从前一天死两三个,近日每天死七八个,再下去,就是十几个、几十个、饿殍遍野,尸填山林不过指日可待而已。”
  众人见他似有讥意,皆生不满。顾泉是其直属上司,冷眼睨他,“你这是什么口气?赵大人问话,你好好答就是,阴阳怪气的做什么?”
  那姓赵的同知往下首睐目瞧他,手上握着一串念珠,一颗一颗地扒拉着,“韩主簿,你将造册的人数改一改,今日始,百数化一,死了百个,就记一个,册子上数目多了,多有不好看,还是为苏州府留点脸面的好。”
  韩舸在椅上将一身青袍挺得笔直,下颌咬一咬,“恕卑职不能从命,朝廷有规定,灾情当据实上报。我还想问问各位大人,为什么不将苏州的灾情上报朝廷?”
  “你!你这是什么话?!”顾泉大怒,拍着几怒目瞪他。
  “卑职不过是心有不解,问句实话罢了。”
  “你怎么知道没上报朝廷?”祝斗真在上靠着椅背,手上闲翻着一本公文,“上年长洲县一遭灾,本官就上奏了朝廷,若不是圣上天恩,拨了粮赈灾,眼下还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,岂止这一二千?”
  韩舸索性拔座起来,朝众人一望,“既然朝廷拨了灾粮,那为何粥厂的粥里并无颗粒?”
  祝斗真挑须一笑,两手扣在腹前,“浙江有战祸,借了粮支援浙江,这还是你那连襟陆督公下的令,你有什么不服气的,就去问他老人家。眼下且说正事,该去哪里集粮赈灾?满堂上就你韩主簿最忧心百姓,我们都是吃干饭的,不如你韩主簿拿个主意出来。”
  众官吏皆目露讥讽盯着韩舸,韩舸默然一晌,踱步回坐,“依卑职之见,再有两月,就是缴纳夏税的时节,应向朝廷请奏免了苏州这一年的赋税,各县里征收一些粮食分给几县灾民。至于这两月内,可向府内各位大乡绅大商贾征捐一些善银支援灾民。”
  上奏朝廷免税,那就意味着兹事体大了,姜恩祝斗真等人正是要捂着这个口子不使朝廷追究,怎会轻易上奏?如此便将上奏之事按下不提,但笑不语。
  下首又有官吏笑站出来,乜眼斜望韩舸,“这些乡绅豪强,平日不欺诈百姓就算好的了,你还想从他们荷包里掏银子?韩主簿只怕过于异想天开了些吧?横竖我是拿他们没办法,谁出的法子谁去。”
  韩舸挺直了腰负手,“我又没推吴主簿去,我韩舸去就是,且我韩家,带头出一千两银子,以圣上天恩之名,赈济灾民!”
  众人一听要出银子,个个儿垂眼避他,无人响应。韩舸冷眼睃遍众人,寥落一笑,拂衣而去。
  一轮太阳由他的肩头跃起,寂寞且恬淡地,驱散鬼魅。
  男人们的官场尚且波及不到女儿们的后宅,这里仍旧是罗帕结纱,落英聚首。正值金乌当空,一群妇人皆是精妆细描,锦衣花缎,打扮得五光十色地汇集于水榭亭阁,特为芷秋贺寿。
  男人们尽在外头厅上坐席,妇人们皆到内院千羽阁内,里头摆了三桌,除了芷秋、云禾、雏鸾、谢昭柔、袁四娘与阿阮儿围一张案。下剩两桌席面则是苏州府内大小官眷,因为听见芷秋千秋,官人家妇人们未肯放过这一巴结的好时机,纷纷备礼而来。
  莲池对岸小亭上有一班小戏唱着昆腔,隔得不远不近,映着绿水粉荷,好道个如梦似幻的蓬莱仙洲。
  芷秋是主人,自然少不得招呼,这厢瘸着脚,一拐一拐地游于各案,笑得满面春风,“各位太太奶奶,真是不好意思,不过是小小生辰,竟然惊动了各位的芳架。请恕我招呼不周,各位都请随意吃喝,不要见外才好。”
  她向来八面玲珑,列座官眷妇人虽然打心底里瞧她不起,却都纷纷赶着奉承,“奶奶这是哪里话?承蒙您不弃肯招呼我们才是我们的福气。”
  那也堆着一脸笑,“就是,从前就听说奶奶天姿国色,如今一见,叫我等都无地自容了。奶奶腿脚不便,快到席上坐着吧,可别劳累。”
  这也堆着一连笑,连带着丫头将芷秋搀回座上,“奶奶快安心坐着,不必招呼我们,我们都是不讲客气的。”
  独有一位守道大人家的奶奶不大爱笑,这位奶奶姓乌,年纪不大,不过二十出头,颇有些自视清高,因其夫素日流连烟花,便对上席座着的一窝倌人十分不屑。
  这便趁着戏鼓喧染凤凰楼的功夫,同身侧一要好的妇人抱怨,“你瞧瞧,咱们一班官妇来贺她的生辰,她反倒将一窝鸡请到上席去坐,这是瞧咱们连鸡都不如了?”
  那妇人不欲惹事,又不好臊她的面子,只得胡乱混了两句,“嗨,人家是千岁夫人,想请谁坐上席就请谁,咱们还能说什么?况且那都是她自幼堂子里一道长起来的姐妹,随人去吧。”
  这乌夫人满腔恚怨不肯息事宁人,“我就瞧不惯这些倡伎,一个个狐狸精似的,你瞧瞧上头那几个,成什么样子?要不是我们爷求我,我是一万个不肯来的。”
  正巧芷秋一行都是耳听六面眼观八方的主,皆将窃议悉数听了去。云禾便是头一个不服,磨起牙来,“既然一万个不肯来,就别来才是,要不是因为她们来凑热闹,咱们姊妹自己乐呵乐呵多自在?”
  谢昭柔捧着半个小肚子压将了身子嘀咕,“这些个官妇向来都是自命不凡,不要理她们,咱们吃咱们的酒、听咱们的戏,一会子她们无趣,自然就不说了。”
  却又听见两妇人议论,“谁让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?你不想瞧人脸色,也嫁位千岁爷去嘛。”
  “哼,什么千岁爷,送一百个给我我也不要,且不说没根的人有什么用?就说我们爷讲的那话,这没根之人都不是个人,个个阴阳怪气不好伺候。你方才外头进来时瞧那陆督公,凭他长得再好,里头是烂的,也无用。”
  喧哗满楼台,唯独这一席话似飞箭射进芷秋的心肺,顿使翠眉挂恨,香冷寒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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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元周文质《双调·落梅风》
  ▍作者有话说:
  关于大家十分忧心云禾与方大人的结局,大家安心,结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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